红星新闻记者 刘木木 实习生 彭叶红 发自云南
实习编辑 朱洁英
在不到五年的时间里,共享电单车渗透了我国约一半的县域城市。
一份业内报告显示,我国拥有共享电动车的大县域城市数量占比,从2018年的2.5%,飙升至2021年10月的49.2%,累积超过了1400余县域城市。业界预估,大县域市场的共享电单车年交易规模,最终或可超600亿。
突飞猛进的另一面,是“无序投放”的指责。去年,各县域城市纷纷出台管理办法,对共享电单车行业实施强监管,城市政府对公共资源使用权进行市场化拍卖渐呈常态。
观察人士称,共享的另一层属性是共管,但各地对共享电单车的管理、认知水平差异很大,如何避免“一放就乱,一管就死”,做到管、放平衡,各方仍面临漫长之路。
国企挤入共享市场
云南宣威的市民王娟最近发现,从5月25日开始,为他们提供了4年服务的近万辆共享电动车,在街面上消失不见了。“我已经习惯了骑共享电单车上班、买菜,现在突然没有了,很不方便。”王娟说。
宣威市原有三家共享电单车企业运营,分别是哈啰、松果、果儿。其中一家电单车企业代表王强称,停运期间,这些共享电单车被放置在政府要求的集中收纳地。
↑云南宣威,哈啰共享电动车闲置场景
导致这一变化的,是当地的一份招标文件。
5月18日,宣威市住房和城乡建设局发布招标公告。公告显示,宣威全市范围内城区九个街道共享电单车6年的特许经营权的出让费用为底价7000万元。宣威市住房和城乡建设局局长范学东称,当地“只选一家”。
宣威市发展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是宣威市国资委出资成立的国有独资公司,成立于2021年11月。公司法人张懿告诉红星新闻,公司没有共享电动车运营经验,但确实参与此次竞标,如竞标成功,“可能会聘请第三方运营。”
宣威是云南人口规模仅次于镇雄县的县级市,城区常住人口达45万,这样人口大县,正是近年来各大共享电单车企业十分青睐的“大县域”。
据易观分析所作的《中国大县域共享电单车市场洞察2021》报告,“大县域”是“按国家划分县级行政区的统一标准圈定,含县级市及其它县级行政区”,该报告根据国家统计局官方数据,认定我国的大县域共2856城。相关数据显示,我国拥有电动共享单车的大县域数量,从2018年的2.5%(70城),飙升到了2021年10月的49.2%(1400城)。
长期研究共享出行行业的专业人士彭兰告诉红星新闻记者,虽然没有更新的数据,但预计我国拥有共享电动车的大县域已经超过一半,大县域的优势在于,“向下,它们能兼容人口大镇;向上,则能辐射部分地级市。”
国企加入共享领域竞争,是近年冒出的新现象。彭兰认为,按此前公告,宣威市发展投资集团有限公司一旦竞标成功,就可能涉嫌垄断,“如果它再委托一方来运营,实质是在业务环节上平添一环,无故增加成本。”
宣威市市长许韶发于5月30日告诉红星新闻,宣威市此次对共享电单车的特许经营权进行公开招标,目的是为了公平竞争。他称,当地的确新组建了一家平台公司参与竞标,“我们认为只要程序是公开透明的,就符合市场原则。”
许韶发介绍,此前当地共享电单车是“无序竞争”状态,“共享电单车是新业态,方便了民众出行,管好了,它是城市的风景线;管不好,它会变成城市的负担。”
王强说,哈啰、松果、果儿三家共享电单车企业此前在进入宣威运营时,与相关部门签订了准入协议。“我们在运营过程中严格遵守政府的相关规定,密切与城管、公安等部门沟通。只要监管部门提出要求,我们立刻响应。”
竞争加剧,行业下沉
李孝国于2018年11月进入共享电单车行业,在过去三年半的时间里,通过与各地主管部门的沟通、对接,他将供职单位共享电单车的投放城市,足足扩张了几十个。
“我进入这个行业时,行业还处于‘萌芽期’,一谈一个准。”他告诉红星新闻记者,只要强调共享电单车项目对当地百利而无一害,且是政府的惠民工程,地方政府一般都会接纳。
各方宣传资料显示,企业在推广中,不忘强调共享电单车是一种“更为低碳环保的新型出行方式”,且可融入“安全、便捷、绿色”的现代综合交通体系。
共享电单车之所以能在大县域“爆发”,核心在于产品属性与城市需求相匹配。
5月31日,美团与中山大学中国区域协调发展与乡村建设研究院联合发布《新型城镇化背景下的县城出行——县城共享电单车出行报告》,认为县城受地形、空间布局、经济规模、人口密度等因素制约,公共交通系统相对薄弱,而共享电单车可扮演城市出行体系的毛细血管角色。
彭兰介绍,共享电单车用户日常出行的高频距离主要为2~10公里,与县城城区面积相当,大县域市民城市活动范围小,人群出行依靠单一交通工具即可实现,共享电单车更多服务“点对点”的出行需求,市民办个事,骑个车就到。
她解释,共享电单车战场转入县域的另一个原因,是共享车企在一、二线城市混战多年,致使城市不堪重负,不得不提高准入门槛,而摩拜与ofo败局已经证明,共享单车模式无法走通,共享电单车仍存在诸多可能。
2020年,长沙对全城50万辆共享电单车进行集中整治,当地一度出现40多个共享单车“坟场”。这一标志性事件成为车企转战县域的分水岭,长沙城区的共享电单车流入周边小城市。
正是在2020年下半年,李孝国突然感受到了竞争压力。他告诉红星新闻,当年下半年,涌向大县域市场的出行企业明显增多,各地政府的态度也发生了微妙变化,“政府有了多个选择,我们的市场推广,难度也就增大了。”
在云南,投放共享电单车的大县域已超过100个。“南方城市是我们的主要市场,竞争白热化时,一座城市可能有二三十个品牌去竞标,而北方城市可能只有三四个。”李孝国介绍,目标大县域,要求常住人口不能低于5万,行业按100:1计算,一个5万常住人口的小城市,可投放的共享电单车数量约为500辆。
此次招标之前,宣威市有关部门专门去了解其他三四线城市共享电单车的运营情况,“我们发现有些城市的主管部门,竟然不知道共享电单车到底是怎么进来的。”宣威市市长许韶发说。
共享电单车产业链相对复杂,对县城容貌管理、交通秩序管控与公众出行安全保障等提出挑战。李孝国说,从2021年起,各地开始对共享电单车特许经营权进行拍卖,从源头对共享电单车进行规范、限制,大县域共享电单车的扩张脚步,这才有所放缓。
红星新闻梳理发现,2021年我国各地政府通过了运营项目,共享电单车陆续开始投入使用,但同时主管部门对企业运营提出更多规范,如湖南张家界、福建福鼎等地纷纷出台共享电单车特许经营权招标方案,未经许可的企业,一些地方要求退场。
北京当代律师事务所律师李欣表示,公共停车点位属于城市的公共资源,城市政府对公共资源使用权进行市场化拍卖,交易本身没有问题,但要考虑拍卖价格的合理性,过高的成交价格势必将增加企业的负担,企业可能会将运营成本转嫁到消费者身上,不利于项目的长期稳定运行。
招标底价多少合理
“从我们接触和观察的城市业务来看,共享电单车的运营跟执法部门,如城管、交警、消防的KPI强挂勾,共享电单车有可能影响到‘创城’,对共享电单车占用城市公共资源进行拍卖,目的也是为了管理。”彭兰说,大县域共享电单,目前已经发展到了共管共治阶段,或者叫政府强介入阶段。
许韶发告诉红星新闻,此前针对共享电单车企业“政府未收过任何管理费”。彭兰分析认为,从云南其他城市的先例来看,云南整体上各个城市的财政“吃紧”,共享电单车行业则是开源新领域,“如果管理不好,行业可能一放就乱,一管就死。”
2021年5月18日,瑞丽市住房和城乡建设局对瑞丽市城区、姐告及畹町共享电单车五年特许经营权进行拍卖出让,哈啰出行与云南三人行科技有限公司,分别以6500万、3200万中标,两公司分别可投入车辆2500辆、2300辆。
王强以哈啰单车2500辆为基础算了一笔帐:按照云南市场以往运行数据估算,一辆车每天正常状态下平均骑行4次、每次价格2.5元计,一天的收入为10元,2500辆车的年收入为912万,4年的收入为3650万,“4年赚不回中标费。”
而据负责此次拍卖的瑞丽市邦民拍卖有限公司工作人员介绍,一年过去,竞得人并未支付相关款项,拍卖公司不得不扣押了两家公司的保证金,并将两家公司诉至法院。
据悉,哈啰、松果、果儿三家共享电单车企业截至目前均未参与宣威市的此次招投标。王强介绍,按照招标基础底价6年7000万来算,摊到每年至少是1167万元。根据宣威市场情况,以此次招标标的10000辆车计算,全年收益约2000万元,去除每年均摊的1167万元,再去除车辆折旧、人工、税收等支出,意味着即便是在理想情况下,在宣威经营一年,也要亏损300万左右。
6月8日,宣威市住房和城乡建设局发布公告,将投标截止时间从6月10日推迟到6月27日,招标基础底价仍为7000万未变,但投标原定标的100%市场即10000辆投放量,更改为50%市场即5000辆。同时,公告将评标委员会推荐候选人的人数由3人更改为5人。
彭兰表示,此次招标标的规模将缩减一半,意味着中标企业可排除“垄断”嫌疑,根据《招标法》,新方案意味着至少有两家企业可中标。
“共享电单车的发展到底会分几个阶段,目前还说不好。但共享的另一层属性是共管和共担,各方还是应该多沟通,企业要盈利,模式要推进,城市也要管理好。”彭兰说。
“不管怎么招标,不管是哪家企业来经营,对消费者而言,我们当然欢迎绿色、便捷的新型出行方式。”市民王娟表示,如企业经营成本太大,就会提价或降低服务质量。
红星新闻获悉,在宣威共享电单车采购项目文件发生变更及延期的同时,此前在当地运营的三家企业得到当地主管部门许可,已从6月9日晚间开始进行投车复运。
王强说,此次复运每家只允许投放1000辆车,运营时间截至本月底。虽然目前获准运营的时间短,但经此一役,“三家企业都显得有些急不可待”。